家中来客,必要做些鱼虾才显得郑重其事,母亲说这是惯例也是体面,总不能拿家常小炒招待客人。做海鲜菜的烹饪过程也很正式,鱼虾美味在一个“鲜”字上,当天采购当天下锅,过期不候。清晨的早市,鱼贩摊前的鲜虾活蹦乱跳,装在塑料袋里拎回家,一路上发出细碎声响。所以要买到好虾,必要起一个大早,这是专为特定的人而买,起心动念全是为着特定的人,足够郑重了吧。
家里多佛教徒,要在指定的日子里吃斋,倘若这一天恰好来了客,又不好怠慢,所以要去街上买三净肉(眼不见杀、耳不闻杀、不为己所杀)。而虾又不得不鲜,我那可爱的二姥姥便在菜场念念有词,小声念起往生咒来,我见状总是忍俊不禁。
所以虾真是剩不得的东西,昙花一般地,过了一夜便无半点姿色,像被丈夫厌倦了的小妇人,哪怕当时爱得热烈,感情笃深。隔夜茶入口有一种腥气,而宿墨用来写字也不再厚润饱满,这些是“剩”的过失,而“剩”的优点又有什么呢?古法制成的老宣纸最衬墨色,用一张存了多年的老纸作画,再没底气的落墨腰杆也会直起来,所以就有名画家不惜重金成车拉走故宫存的老宣纸,可见有多金贵。时下文艺青年又兴起玩过期胶片,拍出来颜色玄妙沉郁,不像数码机色彩单薄,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。而据说这种过期胶片同样价格不菲,被胶片机爱好者称为“烧胶卷”,我“烧”不起,偶尔用PS来P一下聊以慰藉。
而“剩”这个词近几年真是用得泛滥,“剩男”“剩女”,听来已觉厌倦。我作为80后大龄女青年一枚,刚从女孩、少女的自身角色定位中醒过神来,转眼看见邻桌小Baby已两眼放光了,母性光芒居然在我这里升腾了。身边的女友不乏烈女子,职场精英、豪气侠女、独身主义信徒、假小子,都在这一两年之内迅速地赶去嫁人了,让我这小心脏与小眼镜几次三番碎了又碎,不禁感叹:激素真是害死人啊!
而我倒是真心佩服敢于让自己剩下的人,嘴巴真叼,又够挑剔,我不只在一两个朋友口中听到另类、苛刻,洋溢着理想主义光环的择偶标准,我嘴下也不留情:这样的条件,和彩票中奖几率大抵相当!这些话从男人口中说出来尤其可恨,那么多好姑娘难道都是透明的?
而虾呢,再怎么倔强,热锅热油的猛烈攻势之后,于滚滚红尘中跑上一场,早已耐不住寂寞。此刻典礼即将开始,餐厅里宾客云集,我替她穿好红袍,再披一袭蒜蓉蕾丝,华丽丽送出门去,于是早春四月又多了一盘新嫁娘。
小时候对餐桌上的菜嘟嘴抗议的时候,奶奶马上会下厨蒸个蛋给我,那嫩滑咸鲜的口感,是萦绕整个童年的味觉记忆。做厨娘以后自认学厨生涯一路顺利,却每每败在蒸蛋这件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料理上,蒸出一碗光滑如镜面的美貌蒸蛋,确实需要下一番工夫呢!